星期五, 2月 29, 2008

[混鈍濠江]澳門荷官故事:1.6萬月薪吸引少女棄學從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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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薪酬中位數約7000元,但賭場莊荷平均達13000至15000元。高薪刺激下,警員、空姐、銀行職員、中小學教師紛紛轉行,中學生也不惜棄學從賭。少女荷官楊念慈就是一個,17歲從高一輟學,培訓三個月後加入銀河賭場。澳門50萬人口中超過40%從事博彩相關職業,其中荷官近3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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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荷官 :一個少女棄學從賭的非典型故事


   2月1日,趕在農曆新年之前,澳門又一家賭場——十六浦娛樂場開幕。這使澳門的開業賭場數量從28個刷新為29個。而僅在2個月之前,號稱亞洲獨一無二頂級奢華的美高梅金殿娛樂場剛剛把這個數字改寫為28。


  不斷刷新的數位背後,是澳門正在進入白熱化競爭狀態的博彩業,和不斷膨脹的博彩從業人才市場。在高薪刺激下,澳門的警員、空姐、銀行職員、中小學教師紛紛辭工,轉入賭場工作,甚至連不滿18歲的中學生,也不惜棄學從賭,加入博彩業大軍,令澳門社會不堪其憂。


在銀河賭場當發牌員的少女荷官楊念慈就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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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2月11日,開業運營中的澳門新葡京賭場,一個年輕女荷官等待賭客光臨。


賭是澳門的所有產業/
政府是這個產業的最大股東/
社團是這個產業的最大莊家/
幫會是賭廳的廳主/
我們是被押下的最大籌碼
——澳門詩人懿靈


  早上7點,澳門議事廳前地。這裡有瑟瑟的風,在石板地上尋食的小鳥,晨練的老人,嘴巴裡嚼著豬排包的上班族,和昨夜遺留下來的爛醉賭徒。

  沒有了霓虹燈的閃爍,澳門的欲望氣息似乎在此時被海風吹散了一點,感覺是這個小城在一夜拼殺後,對生活不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荷官楊念慈一天的工作剛結束。她鑽進和新馬路平行的小巷子裡,在一個看似死胡同的地方轉右,來到一個康姓祠堂,接著穿過十月初五街,白鴿巢,戀愛巷……最後,到家了。


  這是一座有60年樓齡的5層唐樓,門口掛著發黃的廣告燈箱,“女西醫施淑珍主治兒科婦科內科香港大學學士榮譽畢業”。


  空氣中葡撻和奶茶的味道讓她饑腸轆轆。揉了揉戴著隱形眼鏡乾澀的大眼睛,楊念慈還是決定先睡一覺。拉開家門的小鐵閘,來不及卸妝,她穿著制服倒在雙層床的下鋪。上鋪16歲的妹妹楊雪宜還在熟睡當中。


  “ 這兩周是‘美國’時間。”楊的意思是,最近的兩個禮拜她上的是夜班,從夜晚11點到淩晨7點。還有一個月,她就要20歲了。“就快不是18歲的靚妹仔(小女孩)啦!女人不保養好容易老,保養最重要的是睡足覺。”雖然她故意把頭髮做了燙染,希望顯得老成一點,但不喜歡被人稱讚為“成熟”。


  她當荷官,也快滿一年了。17歲那年,她從高一輟學,上了政府勞工處舉辦的為期三個月的培訓班,隨後加入銀河賭場工作。


澳門母女


  圓臉大眼、個頭剛過1.6米的楊念慈是個硬糖般的女孩,外表甜蜜,心裡卻不那麼容易被融化。 她最喜歡粉紫色,堅持這是夢的顏色。不足5平方米的房間裡最顯眼的擺設,是一塊大大紫色的背景板,上面貼著她嘟著嘴巴的大頭照片和香港明星Twins的海報。“我喜歡Twins是因為她們漂亮,穿衣服‘潮’(時髦)。她們私底下是怎樣的人有什麼重要?”她如此評價新年期間沸沸揚揚的“豔照門”事件。

  念到Twins的時候,她總喜歡把“s”拉長念成“史”。“拖長尾音說話才可愛嘛,現在的男孩子喜歡這套。” 相對地,她最不喜歡的是土黃色,“就是賭場制服西裝背心的那種顏色”。“款式老土,又緊身”,她吐了吐舌頭,“有些色迷迷的顧客老是盯著我看,真是噁心。”


  或許對於賭場經營者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壞事。荷官幾乎是賭場“門面”的代名詞。他們直接面對賭客,為其發牌,替其找換籌碼,是一線工作人員,也是賭場中最龐大的群體。在這個人口只有50萬的小城裡,超過40%的人從事與博彩業相關的職業。當中,荷官人數已接近3萬人,相當於澳門醫療從業人員的總和。

在楊念慈母親簡美珍的記憶中,荷官從前是個略帶神秘的名詞。“我80年代從(廣東)順德嫁過來澳門,那時候的賭場只有葡京一家。想進去工作非常困難,聽說要靠關係甚至頂替名額才能當荷官,從來沒看他們登報紙招人。”簡美珍今年44歲,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當麵包師傅的丈夫說的。她一輩子的活動空間只是唐樓裡30平方米的家和樓下的菜市場。


  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感受到澳門這幾年的急劇變化。“旅客多了,菜價漲了,樓價貴了,師奶們也常常嚷著要到新開的威尼斯人玩兩手。”

  “有空多看電視新聞啦,這叫通貨膨脹。”在旁的楊念慈不屑地插了一句,母親仿佛沒聽到,不停地按動電視遙控器切換頻道來掩飾自己的沉默。


  當初曾經反對女兒輟學入賭場工作的理由,如今在女兒每月1.6萬澳幣的收入面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頭號賭城
  澳門現在是當之無愧的世界頭號賭城,哪怕過去她曾以“東方的拉斯維加斯”而沾沾自喜。2002年,澳門特區政府開放博彩專營權,打破博彩市場40年的壟斷局面,大量外資進入。幸運博彩經營牌照由一變三,再拓展為六家持牌公司;賭桌由當初的250張,擴展至如今的直逼4000大關。


  2007年,澳門和美國拉斯維加斯兩地的博彩收入均超過65億美元。而令世界矚目的情況是:前者的博彩收入已經連續兩年超過後者。


這是一座機會之城,晝夜不分地刷新著數字。


  永利娛樂場(他們不會自稱賭場)門前的液晶顯示幕閃爍著一公里外都清晰可見的數字,“目前已誕生13位角子機百萬富翁!最高獲獎金額達230萬!下一個就是你!”餐廳裡有用幾千顆鑽石鑲成的中國龍壁飾,人們在吃飯時,往往不自覺地都在做著那龍上掉下幾顆鑽石的白日夢。
身著明黃色制服的南亞年輕男子為你拉開了相鄰的星際娛樂場的大門,歐洲的小丑在大堂嬉戲噴火,好讓那些被父母遺忘在賭場外的孩子暫時安靜下來。據說,港星梁朝偉在這裡創下了出席記者會一分鐘200萬酬勞的記錄。


  掉頭200米,穿過葡京賭場出資興建的氹仔大橋,遠遠就可以看到金碧輝煌的威尼斯人度假村。這是當今世界最大的賭場,有染成湛藍的縱橫運河,穿著橫條襯的健碩船夫唱著義大利歌謠。在堪比西斯廷教堂壁畫的映襯下,人造天空隨四時而變。


  在金沙賭場的舞臺上,菲律賓樂隊簇擁著一個身著短裙皮靴肩披長髮的黑皮膚女孩主唱,清麗近乎凜冽的嗓音震盪著每一個看客賭客的耳膜。一旁,世界上最大的水晶吊燈穿越整整三個樓層,它以阻擋視線的方式進入視線,像個過於明亮的夢,讓人難以抗拒。


  對原本淳樸的澳門人來說,空氣中誘惑的氣息同樣讓人難以抗拒。


  “廣告好誇張,一整個版,大大的字寫著:荷官一萬八一個月,而且不用學歷和經驗。”楊念慈對這個5年前《澳門日報》上的廣告記憶猶新,雖然當時她只有15歲。而蜷縮在報紙一角的,是招聘電腦程式師的告示,月薪6000元。


金沙效應


  2003年,位於新口岸區的金沙賭場率先籌備開幕。那段時間,外科醫生戴華浩駕車回家要花上比平日多兩倍的時間,因為金沙門口每天都擠滿了前來應聘荷官的人,排隊人龍延綿3條街道。


  身兼澳門中華新青年協會(下稱新青協)副理事長的他將之形容為“金沙效應”,“帶來最明顯的變化莫過於跳槽的風氣,無論是公務員還是專業人士,大家都難以抵擋高薪的誘惑。”隨著多家賭場的落成,“金沙效應”不斷升級。2006年7月,在新青協舉辦的暑假招聘會上,過千名求職者從早上6點就排在招聘會場外,員警只能封鎖現場分批放行。“大多數人都是沖著葡京和金沙來的。”


  在這批狂熱的求職者中,許多是像楊念慈一般年紀的在校學生,因為無需任何技能和工作經驗。“許多人會想當然地以為荷官需要賭技,像港片裡看到的一樣。其實我們澳門人都知道,荷官無非就是發牌的,那些賠率背多了就成了自然反應,也不需要心算。”何小英老師,34歲,在楊念慈的母校教授英語兼任班主任。


  “我現在最害怕的是開學當日,每次都發現教室裡有幾張桌子空了。打電話去問或者上門家訪,答案十有八九是:不讀了,到賭場派牌。”根據2007年新青協發佈的《澳門博彩業青年從業員發展狀況研究報告》指出,22.1%的青年博彩從業員是“棄學從賭”,其中高中階段輟學的占20%。


  澳門教育暨青年局局長蘇朝暉曾明確指出,每年高中生中途輟學率持續上升,除了部分到外地升學,每年都有數百名學生離校投身社會工作,主要從事旅遊博彩業。


  去年10月,何小英老師與眾多教育工作者上街示威,希望社會能關注這群輟學的“少年荷官”。“現在的年輕人物質生活比我們當時好得多,卻更容易放棄。”


  一個學生輟學到賭場工作,兩年後重回校園。兩周後,欣慰的何老師卻意外地收到學生的退學申請。“他說,每天要一早起來擠巴士上學,太辛苦了,還是回賭場比較舒服。”何老師提起這個案例仍舊意難平,“因為擠巴士所以不讀書,那人生還有什麼值得堅持的?”


  在跟一些輟學的學生聊過以後,她無奈地下結論:“現在寬鬆的就業環境令學生們覺得讀大學是浪費金錢、時間,倒不如現在找工作。”她認為,老師和家長的勸阻說服力有限,孩子們會反問,老師,你賺的錢還不夠我多!每當聽到類似的話,何小英總是無言以對。